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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沉默得令人窒息。直到拐进城中村的小路,她才突然开口:"我以前是会计。"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结婚后他不同意我工作。"
雨水拍打着挡风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后来他赌博,借高利贷...用我的名义。"一个急刹车,她抓紧了安全带,"等我发现时,已经欠了两百多万。"
巷子太窄,车开不进去。林小梅道谢后冲进雨里,我鬼使神差地抓起伞追了上去。三楼传来孩子们的哭声,比上次听到的更凄厉。
门没锁。推开门时,我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大女孩正用勺子从奶粉罐里挖粉末往婴儿嘴里塞,小的那个已经哭得没了声音。地上散落着打翻的米糊,两个女孩脸上都有干涸的泪痕。
"妈妈...妹妹不动了..."大女孩看见我们,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恐惧。
林小梅扔下面包冲过去,婴儿的脸色已经发青。她疯狂拍打孩子的背部,然后开始人工呼吸。我颤抖着拨打了120,同时听见林小梅崩溃的哭喊:"撑住啊,妈妈只有你们了..."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接过婴儿时,林小梅瘫坐在地上,两个大孩子抱着她的腿哭成一团。我注意到她手腕上有新鲜的抓痕,指甲缝里全是血痂。
"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昏迷。"医生皱着眉头问,"孩子父亲呢?"
林小梅的嘴唇颤抖着,突然抓住我的手臂:"田姐,帮我照看下她们...我去筹钱..."没等我反应,她就冲进了雨中。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两个女孩靠在我身边睡着了,小的那个还在输液。护士走过来,欲言又止:"第三个了...上个月也有个单亲妈妈的孩子..."
凌晨三点,林小梅浑身湿透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她手里攥着一叠皱巴巴的钞票,指甲断裂的手指还在流血。"借了高利贷。"她惨笑着,"反正债多不愁。"
婴儿的病情稳定后,我们回到了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林小梅机械地收拾着满地狼藉,突然跪在地上干呕起来。我扶她到沙发上,触到她滚烫的额头。
"你发烧了。"
她摇摇头,从沙发垫下摸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五个笑容灿烂的孩子,背景是某个乡村小学。"老大和老四在老家...我每个月寄五百块钱..."她的眼泪砸在相片上,"他们骂我是坏妈妈..."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递给她一杯热水。她没接,而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田姐,你说...我该不该把她们送走?"声音支离破碎,"福利院会不会...至少能让她们吃饱?"
窗外,雨停了。月光照进来,映着她脸上交错的泪痕。我想起办公室里那个沉默的背影,想起她工位上永远凉掉的午饭,想起她偷偷藏在报表下的幼儿园招生简章。
"会有办法的。"我听见自己说,却不知道这办法在哪里。
第二天,林小梅没来上班。人事部说她请了病假。中午我去出租屋找她,却发现门锁换了,房东说她凌晨就带着孩子离开了,只留下一个月的房租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我的名字。展开后,里面只有五个字:
"别找我。谢谢。"
我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阳光照出地上已经干涸的奶渍。角落里,一只脏兮兮的布娃娃静静躺着,纽扣做的眼睛反射着刺目的光。
林小梅留下的字条在我掌心皱成一团,"别找我"三个字像烧红的铁烙印进我的眼睛。窗外暴雨如注,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像极了林小梅后颈那道疤痕的形状——那是三年前她前夫用烧红的火钳留下的"标记"。
我冒雨冲进城中村时,那间出租屋的门大敞着。三个孩子蜷缩在墙角,最小的那个正吮吸着空奶瓶。地上散落着撕碎的借条,最大的一张写着"借款五万,周息30%",落款是"金鑫财务"。
"妈妈说要去找爸爸。"六岁的大女儿小雨把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囚服,胸口编号下隐约可见"故意伤害罪"的字样。翻到背面,有人用红笔写了个地址:青松路47号地下仓库。
仓库铁门上的锁链已经锈蚀。推开门时,浓烈的血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林小梅跪在一滩血泊里,左手腕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她面前站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用手机拍摄她的惨状。
"田姐..."林小梅的瞳孔已经涣散,"他们说要拍视频给...给监狱里的他看..."
花衬衫男人转身时,我认出他是金鑫财务的催收员。他后腰别着的砍刀沾着新鲜血迹,刀柄上缠着的绷带正是林小梅大女儿校服的颜色。
"嫂子别多管闲事。"他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这女人欠我们老板八十万,连本带利。"他踢了踢地上的林小梅,"不过现在好了,她买了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她前夫——我们老板的好兄弟。"
林小梅突然挣扎着抓住我的裤脚。她颤抖的手指蘸着血,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6"。花衬衫脸色骤变,举起砍刀朝她手指剁去。我抄起生锈的铁管砸在他太阳穴上,金属撞击颅骨的声音在仓库里格外清脆。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林小梅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像风中的蛛丝。她突然死死攥住我的衣领,指甲掐进我锁骨下的皮肤:"地下室...六个...和我一样的..."这句话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的瞳孔逐渐放大,倒映出仓库顶上摇晃的灯泡,像一轮苍白的月亮。
三个月后的法庭上,我见到了林小梅的前夫赵金鑫。这个因"表现良好"提前出狱的男人,正以受害者家属身份索要保险金。当检察官播放那段地下仓库的录像时,他突然暴起掐住法警的脖子——和录像里他殴打林小梅的动作一模一样。
休庭时,我在法院走廊遇见办理林小梅子女领养手续的社工。"孩子们很幸运。"她翻着档案,"在福利院遇到个好心的独居老太太..."我的血液突然凝固——档案上收养人签名处,赫然是赵金鑫母亲的名字。
暴雨夜,我蹲守在青松路47号对面。凌晨两点,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后门。六个瘦小的身影被赶下车,最小的那个怀里抱着破旧的布娃娃——是林小梅的小女儿。
当赵金鑫揪着孩子头发往地下室拖时,警方的狙击步枪准星已经锁定他的眉心。突击队冲进地下室时,水泥地上整整齐齐刻着六道划痕,每道划痕末端都摆着个玻璃罐——泡着六根女性食指的福尔马林溶液,指甲油颜色各不相同。
结案那天,我在证物室看到了林小梅的日记本。最后一页贴着张剪报:《女子为骗保自导自演绑架案》,日期正是她消失的那天。报道旁边用红笔画了个圈,里面写着:"小雨幼儿园学费够了"。
走出警局时,小雨突然挣脱社工的手跑来抱住我。她往我手心塞了张皱巴巴的纸——是林小梅的字迹:"如果看到这行字,说明我的第六次尝试终于成功了。"背面是六个地址,前五个都被划掉,最后一个写着"青松路47号"。
雨停了,月光照在路边积水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恍惚间,我看见六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光影交界处,她们被削去的食指齐齐指向福利院的方向。那里,三个孩子正趴在窗台上,用林小梅教他们的方式,把纸飞机一架架投向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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