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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我可不敢。”梦迢脸埋下去咂了口烟,剔了他一眼,“你是参政嚜,一个府里全靠你支撑着,我在你手底下讨饭吃,哪里敢有一句抱怨?”
也许她的确原谅了那一巴掌,至于别的,都散在浓重的烟雾里,沉重地朝孟玉逼来。
他落拓地垂着脑袋坐在对面,不走也不讲话,好一会当梦迢要催他走时,他冷不丁坐到梦迢这面来,与她同罩烟雾里,近看她的脸。
梦迢往窗根底下缩了下,拿绣鞋尖在他臂弯里踢了一下,“坐这样近做什么?有事就讲,没事情就去陪着银莲。她有了孩儿了,吃喝都不能对付,也要人时常陪着。”
孟玉抓住她的腿,揉着她的膝盖,“我听丫头讲你这两日抱怨膝盖疼?”
“是嚜,下雨阴天就隐隐有些疼。大约是老了吧。”
她还真觉得是老了许多似的,骨头都是松散的,总是提不起劲来,有时候坐在哪里想事情,一想便呆住,等回神就想不起是要做什么,成日忘东忘西的,唯有些小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济南这时雨水多,”孟玉一寸寸捏着她的腿,一点点试探下去,“我看无锡倒好,你好些年不曾回老家看过了,闲来无事,同娘一道回去看看?我写信给那头的县令,叫他们收拾出一处好房子来,你们在哪里散散闷。你这一年总不高兴,去住一住,换副心肠,没准就好了。”
像是捏着了梦迢的痛筋,她蓦地“嘶”一声,将腿脚收回裙里,“我懒得跑,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言讫,她噙着笑向侧里翻翻身,斜抬着脸把窗户睃一眼,又踢他一下,“趁这会还不晚,你快去娘屋里说话,一会摆了晚饭,她又借故扯别的。”
孟玉只得暂且搁置这话不提,整衣起来。待他一走,梦迢又走回案上,提笔蘸墨,将那封没写完的信写完,交给彩衣,“你亲自送到驿馆去。告诉他们一声,倘或泰安州回信,不必送到家来,你自己去取。”
彩衣把信揣在怀里,贴着肚皮顺了顺,“那庞云藩会帮着咱们?”
“他自己的性命也在里头,怎么会帮着咱们?”
“那太太还费这个心神与他往来。”
梦迢搁下烟袋,“可他是个情种,痴痴呆呆的傻子,多哄着他,总能套出点东西来。孟玉与那些商人往来,都是他在中间拉线做保,他们之间的事,他一清二楚,还替他们过着契书。如今这些事情孟玉是半点也不同我说了,我不找他,还找谁去?”
彩衣朝门上瞟一眼,偎到案上,“太太可要想清楚,老爷真出了事,可得牵连上您。”
梦迢归置着笔墨,手一停,眼旋即冷下去,笑了一下,“大家一块倒霉嘛,怕什么,反正我已经栽了一辈子,再没什么可惧的。唯独不放心你,等忙完这些事,我替你寻户好人家,陪一笔钱给你。往后我要是落了难,你要有良心,想着来捞我一把,就不枉费我这些年待你的好处。”
“太太说这话!”彩衣不由得连声跺脚,“太太不论做什么,我都听您的话,你让我送信我送信,让我嫁谁我嫁谁,只要嫁个有良心的,往后我与他就是磨破了鞋跑断腿,也将太太从大狱里救出来!”
梦迢倒有精神玩笑两句,“想当初,你还是我从大狱里捞出来的呢,你们一大家子女眷,我唯独就看重你,两只眼睛一转,比她们都有精神。往后你也捞我一把,咱们就算扯平了。”
这想法不知何时而起,或者是那日撞见了庞云藩,与他说了几句。那庞云藩也是,一股脑的做出那副痴心样子,好似活脱脱送上门的个傻子,叫人不坑他都说不过去。
总之她渐渐抱定了玉石俱焚的主意,将那日渐消沉的精神,全副提出来,放在这椿事上,行止间便恢复了以往一点滟滟风采。
好在泰安州离得近,书信往来一趟,快马加鞭,也就半个月的功夫。庞云藩收到她的信,简直喜出望外,又见她信上有些缱绻之意,三魂丢了一缕,忙着回敬痴心。
这一忙便进五月,府里的事梦迢是一概不理了,皆落在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从前只管张罗席面上的事,于家务上是一窍不通,就连早年间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家中锁事也都是梦迢一手调停。如今这样多杂事落在她手上,不是亏了这里就是亏了那里,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得罪那个,引得底下人渐渐抱怨。
这也都是些奇妙人,梦迢管家时嫌梦迢过于严苛;银莲管家几个月又抱怨银莲性情太软;轮到老太太头上,就抱怨她为人吝啬,将一应开销银子算得太细,叫人没处钻营。
老太太听见,险些怄得一气上不来,将几个领头说闲话的媳妇管事狠骂了一通。
更犯了众怒,底下人又说:“到底是外家人,原本是为这府里空着,请她们来住着,待客上帮着应酬应酬。如今老爷不要人应酬了,她白吃白住着,还骂起咱们来。”
气得老太太五内结郁,向梦迢抱怨,“我实在管不了你这些事情了,谁爱管叫谁管去,我没这个能耐,我不是这上头的人才!”
梦迢欹在她那多宝阁架子上去,将上头的瓷器玉器碰得微响,剔着指甲笑道:“学一学就会了,这难道比在席上同那些男人周旋还难些?娘也耐着些性子,谁说您,您把人提出来打一顿就是。”
“我还敢打他们?我就骂几句人就在后头戳我的脊梁骨了!我可不敢多事了。”
“这哪里算多事呢?”梦迢剔完指甲,将细挑的一根金簪子搽干净,又戴回髻上去,抱着胳膊走来榻上坐,“您在这里住着,又是长辈,帮着照管照管也是想当然的事情,谁敢戳您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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