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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人们都要置办各种年货,许多生意人每年三成的收益就在腊月赚的,因此港口客商云集,仓库的货物交易火爆,榻房里人多眼杂,为了安全和有个安静的休息环境,她住的是榻房单独的小院,每日房钱不菲,何氏的院子就隔着几棵梅树罢了。
沈今竹刚迈出房门,就被一股逼人的寒气杀的后退了一步,外头的鹅毛大雪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疯狂的舞动着,不过是一个下午,地下的积雪已经能淹没脚踝了。踩在上面行走,灰鼠皮裙的裙摆上都是在白雪上拖行。
璎珞说道:“小姐,雪太大了,等明日雪停了,客栈伙计扫出道路来再出门吧。”
沈今竹忧心忡忡的看着大雪,“本来以为今年是个暖冬呢,没想到天气骤变,冬天的第一场雪下的这么大,照这样下去,估摸一晚上江面就会结冰的,冰层太厚,官船无法在江面航行,赶紧通知咱们的管事,去寻车马预备走陆路吧,总不能被困在扬州过年吧。”
璎珞应声退下,裹的严严实实的,在两个女保镖的护卫下去找管事,吱呀一声打开院门,就听见女子嘤嘤的哭声,只见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跪在何氏院门前哭述道:“夫人!看在我们曾经共伺一夫的份上,求求夫人大发慈悲,救我一命吧。”
哭声被北风吹到了沈今竹的耳边,沈今竹立刻开启了八卦,怀义虽是个太监,但是对何氏是爱若珍宝,从来不二色,海澄县的豪商巨贾们都很有眼色,从来不送美女瘦马等礼物给何氏添堵,那么这个女子说的“共侍一夫”,应该不是怀义,而是何氏的前夫——曹国公府的李七郎。
金陵有三奇,占据八卦头条好几年,分别是崔打婿、沈三离和李妻散,其中前两者这两年剧情都开始反转了,崔打婿因女婿家“洗女三代”之事,不仅仅是打婿了,崔刘两家的和离官司都打到御前去了,而沈三离则苦尽甘来,和锦衣卫同知钱大人定了婚事。唯一保持现状不变的就是李妻散,妻离子散后,李七郎也再娶过,但是至今没有子息,曹国公府穷的虽没到要饭的地步,但落魄已成定居,堂堂国公府连日常走礼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最大的靠山瞻园已经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所以现在沦落成了三等落魄豪门,除了一个世袭罔替的空架子,全族都没有什么能拿出来手了。
这个在雪地哭泣的女子,应该是李七郎以前的旧爱,估摸是走投无路,或者受人指使,跑到何氏院子前求帮助,怀义临行前将何氏托付给了沈今竹照应,如今出了这等事,沈今竹责无旁贷。
沈今竹眉头微蹙,吩咐莺儿翠儿将此女强行带走,并探一探是否有人故意作祟。两个东厂暗探坐起这等事情是驾轻就熟,她们和两个女保镖将女子堵了嘴,装进麻袋里,在货栈里租了一个僻静的库房审问此女,到晚饭时,沈今竹去了何氏院里,交代了此事。
原来此女正是李七郎以前纳的小妾,叫做琴操,以前是金陵青楼的清倌人,何氏以前是胭脂虎,不许李七郎纳妾,直到七郎中了秀才,觉得能扬眉吐气了,就用私房银子给琴操赎身,还要何氏摆酒,何氏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去鸡鸣寺暂住,从此开始了和怀义公公的缘分。后来曹国公府因贪墨父母双亡的堂侄女李贤惠嫁妆一事,和瞻园彻底闹翻了,失去了靠山和摇钱树。
曹国公夫人为了节省开支,将国公府所有没有生育过的姬妾全部遣散发卖了,这个琴操更被视为祸家的根源,无论李七郎如何请求,曹国公夫人还是叫人牙子将其卖了,琴操再次落在青楼,不过她已经过了豆蔻年华,无法再装清倌人了,老鸨子将其炒作成“李妻散的宠妾”、“倾世红颜成国公府祸水”,吸引了不少好奇之人来体会一把“祸水”的“深浅”,看看“国公府妖姬”长的啥模样,在金陵城很是红火一阵子,卖【笑女子容颜很快就衰老,过了二十就是老姑娘了,琴操“祸家”的名声太响了,令人望而却步,不能其他青楼姐妹那样老大嫁给商人土豪们做妾,门庭冷落,老鸨榨出了最后一滴油水,不养吃闲饭的,今年秋天时就将琴操转卖给了一个过路的游商。
这游商很抠门,他“物尽其用”,琴操既是伺候他的丫鬟,也是暖床的通房,而且还经常被逼着陪生意上的客人,琴操的日子连私【娼都不如,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今日中午,琴操再次挨打,并且被罚饿饭,恰好外头风雪大作,琴操疼如骨髓,济困相加,绝望之下,跑到码头边想要投江自尽,就在这时沈今竹的官场刚好靠岸了,雍容华贵的何氏下船,似乎比以前还要年轻美丽,眉梢里都是幸福。
琴操看见昔日的主母是这等风光,而她却连雪地里的泥都不如——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一定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才罢休,琴操出卖了色相,从店小二那里打听到何氏的住处,跪在雪地里悔过,苦求何氏救她一命。
“……担心琴操是被人指使,暗中对怀义公公不利,我的人查过那个商人了,没有什么背景,应该是普通的游商,主要在南直隶各地做买卖,此人唯利是图,时常将姬妾送给他人暖床,打点关系,上一个小妾不堪折磨,悬梁自尽了,琴操是今年秋刚买到手的。”沈今竹问道:“夫人,此女该如何处置?”
琴操的出现,让何氏想起了过去在曹国公府憋屈的时光,她喃喃道:“我愤然和离归家之后,那时贤惠还在国公府,她性子刚强泼辣,心眼足,这个贱人斗不过她,就经常挑唆李七郎责罚贤惠,七郎这个没良心的,虎毒不食子,他却听信贱人的谗言,屡屡责骂贤惠,国公夫人也漠视不理,贤惠对国公府彻底死了心,才顶着‘逆女’的骂名,叛出了国公府,改姓叫做怀贤惠。琴操如今过的生不如死,理应该有此报应。”
何氏既然如此说了,沈今竹说道:“好吧,那我吩咐人叫那游商好好管教她,莫要出来乱跑了。”
“且慢。”何氏顿了顿,说道:“我是恨她,不过也感谢她,毕竟没有她出现,我或许还在国公府当着李七夫人,凑合着过日子,然后和国公府一起沉沦没落,整天怨天怨地做个黄脸婆怨妇。现在贤惠嫁的如意郎君,即将临盆,就当是给肚里的孩子积福报吧,给琴操赎身,放她一条生路,我这里有几套衣服,一包碎银子,替我转交给她,要她好自为之吧。”
这事说到底和沈今竹无关,何氏怎么说,她怎么做就是了,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将此事书信告知了怀义,至于以后如何,让怀义去操心吧。
琴操已经是残花败柳,而且不服管教,听说有人肯买下她,游商乐不可支,忙将琴操卖了,寻了牙人再买一个暖床的,莺儿翠儿以前在烟花地探过消息,最讨厌游商这种人的丑恶嘴脸,偷偷在他酒里下了药,下半生基本离不开病榻,再也不能祸害人。
璎珞将卖身契、衣服和碎银子给了琴操,琴操狂喜万分,先是大笑,而后大哭,最后抱着包袱对着何氏院落的方向猛地磕头,说道:“夫人如此大恩,贱妾以后定当舍命相报。”
璎珞出身底层,她见惯了各种悲苦的人,深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对琴操没有同情,也无厌恶,冷冷的说道:“夫人不想见你,你远远的走吧,榻房乌龙混杂,你孤身一人,万一又被人拐
了,夫人白救你一场。”
琴操怔怔说道:“天下之大,那里是我安身立命之处?”
璎珞随口说道:“今日黄历上说往北大吉,你往北边去吧。”没想到这琴操居然听进去了,果真冒着风雪一路往北,在穷途末路后洗心革面,牵扯出另一段故事来,此话暂且不表。
何氏为了宝贝女儿肚里的孩子积福报,给了琴操新生。沈今竹回去后一顿感慨,对璎珞说道:“很多人藐视金钱和权力,说什么精神无价、幸福什么的,可是你看看如今的何氏和琴操,依我看,金钱和权力能够解决世上至少九成的问题,至于精神和情感什么的,受太多因素影响了,往往求之不得,无可奈何,真是没有什么确切解决问题的办法。没奈何啊,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把金钱和权力掌控好,尽量把九成的问题先解决了再说。”
璎珞说了句大实话,“小姐,您这个话和那个荷兰人弗朗克斯说的几乎一模一样,您不像亲爹,倒是和这个洋干爹越来越像了。”
好像真是这样哦,沈今竹哑然。当晚果然如同沈今竹预料的那样,一夜之间长江冰封,冰层将官船冻的严严实实,和冰块难舍难分,如胶似漆。
沈今竹站在码头上,扔了一块石头下去,砸在冰面只划出一道白痕和几点冰屑,叹道:“冰层太厚,连江中心都冻住了,漕兵拿火药都炸不开,估计官船要困在这里,等开春冰雪融化了才能前行。”
璎珞面有忧色,“这如何是好?昨日管事去寻车马,逼近年关,车马基本都租出去了,我们人多、箱笼更多,一时间无法凑集那么的车马。”总不能真的滞留在扬州过年吧!
沈今竹笑问道:“你们说扬州什么最多?”
璎珞脱口而出,“银子,有钱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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