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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至少得有半刻钟。
沉沉却压根没听太仔细,只觉得那说话的声音仿若从天外传来,蒙着层纱似的,飘渺虚无。
或者说,她根本不关心这座废墟在成为废墟之后,如何被世人传得玄乎其玄。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他们,怎么死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干涩地在耳畔响起,【为什么会死?】
【谁知道呢,】货郎闻言,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我也是听人说的,那天晚上,不知从哪吹的风,不知怎么走的水,总之,一把怪火,直接就把整座府邸烧了个干净,除了几个警觉的逃了出来,剩下一家四十五口,全都葬身火海。发现的时候,都烧成……唉,不说了,你个姑娘家家的,说了也吓人。】
只不过嘛。
说是不好说,不代表不能看。
货郎一眨不眨观察着她脸上表情,忽的,从自个儿担子里飞快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想知道,不如买上一本?你瞧,姑娘,这上头可还有那镜无尘亲笔作传,三两银子,不二价……诶!诶!别走,实在不行,二两银子也成,别走啊!】
沉沉最后用一两银子,买下了那所谓话本大家“镜无尘”,写的《谢后传》一本。
翻到后记中,确有三言两语提到萧家满门被灭之事。
只不过这镜无尘大抵人如其名,是个心无尘埃自清静之人。所以,哪怕是这等血腥残忍之事,他亦只一笔带过,留下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批词,便罢了。
无论是牵连进前朝谢后之死而因此被灭,抑或纯粹被那些、对魏弃心有怨恨的人杀了泄愤,萧家满门四十五口,到最后,也不过博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沉沉忽的想,此时此刻,是不是已经和娘、阿殷还有妹妹婉娘,老夫人……在地下团聚了呢?
第一次,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活过来”这件事。
也是第一次,她开始怀疑,活着面对这些惨痛的结局,或许,比死了更可怕。
那天晚上,她一夜没有合眼。
却一反常态,甚至出乎她自己预料的,她没有哭,没有预想中的崩溃。
只是脑海中来来回回,回荡着昔日阿娘重病时,搂着她、说的那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芳娘,他的身份,终究不是我等可以攀附。】
【芳娘,若是娘亲现在同你说,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从此安心在江都城做从前的你,你愿不愿意?】
她那时满心都是要与魏弃长相厮守,所以,有一句,出身不是人可以选;说,无论生死,她与魏弃都要在一处。
顾氏听完,爱怜地抱紧她,什么都没说。
直到她哭累了,睡着了。睡梦中,才依稀听见阿娘那一整夜不停的叹息。
是不是在那个时候,阿娘已经想到了日后萧家的结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曾以为,或者说,她和魏弃,十余岁时,一派天真,都曾以为那一去:离开江都,远赴上京,只为了挣一个自由高飞的前程,一个可以光明正大、永远离开斗争漩涡的可能。
可他们都错了。
那座皇城把所有人变得面目全非。她如是,魏弃亦如是。
她变得更加胆怯,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
而魏弃——尽管她不愿承认,可她与魏弃同卧一塌,日日相见,又岂能感觉不到,不停的杀戮、双手染尽人血,已然渐渐改变了他本来的心性。
他还能在她的面前,尽可能不漏破绽地维持“人”的模样,只因为他在外面杀够了人,强压下了心底的杀欲。
可他终究有压不住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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