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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就起,请安伺候,这样的日子,宜生上辈子过了十几年。
*****
宜生来的已经算早,可有人比她来的还早,还没进屋,远远地便听见上房里笑声融融。
“不是我说,夫人这把头发,真真是把咱这满屋子的人都比下去了!也不知是用的什么秘方,夫人您疼疼我,快教教我罢!”苏姨娘代替了丫鬟的位置,站在谭氏身后,为她梳理着一头乌黑的发,一边梳发一边说笑道。
苏姨娘生得杏眼桃腮,是个很标致的美人儿,头上斜插金钗步摇,行动间金钗颤颤,步摇危危,更衬得容貌可人。
苏姨娘这话一落,旁边便有丫鬟接道:“姨娘真是说笑,谁不知道咱们夫人是天生的好头发,也没特意保养过,洗头用的也都是些寻常东西,哪里去找个秘方让你学。”
谭氏面色不动,眼里却已经满是笑意。
不论多大年纪,人总是喜欢听好话的,尤其这好话正搔到了得意处。谭氏年届六旬,肌肤早已松弛下垂,身材也走了形,唯独一头乌黑秀发,可以让她骄傲自得。当然,平常是不是真的没有特意保养,也无人探究。
苏姨娘原是谭氏的梳头丫鬟,对谭氏的这点儿心思再清楚不过。
见谭氏眼中带笑,一屋子人便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为老夫人的好头发赞叹着。
宜生进去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其乐融融的情景。小丫头为她打起帘子,屋里的人看到她的身影,融洽的气氛为之一滞。
宜生施了礼,请了安,等谭氏发话让她落座,就把自己当做透明人一样,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不过,显然有人不愿意让她当透明人。
“少夫人居然把大姑娘也带来了?真是稀罕,我可好些天没见过大姑娘了,霜儿总说想跟姐姐玩儿呢,可惜大姑娘平时不出门,霜儿都见不到她姐姐的面。”苏姨娘掩唇笑着,看向宜生怀里的七月,眼里笑意更深,又转头对谭氏道,“夫人,您看,大姑娘来给您请安来了。”
谭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哼。
谭氏不待见七月,尤其七月长到十岁,竟还是只会喊阿娘,其余祖父祖母乃至父亲,都是一律不会叫的。跟其他嘴甜会说话的孙辈比,可不就是个小傻子!
一个连叫人都不会的小傻子,会请什么安,施什么礼?尤其谭氏斜眼一瞥,就瞥见那孩子还在她娘怀里睡着香,别说要请安了,这是压根没把她放眼里!
所以,苏姨娘这话一说,轻轻巧巧地就把谭氏的火给挑起来了。
“得了得了,我看我这辈子都听不着咱大姑娘请安了,我啊,就没那个福分!”谭氏说着,褶皱下垂的眼皮颤动着,浑浊的眼珠狠狠夹了宜生一眼。
这儿媳虽然不讨喜,可也好收拾,往常只要这么一瞪,她立马就得认错赔礼。所以,谭氏瞪过后,就端着身子等宜生诚惶诚恐地跟她认错。
可是,没有意料中的认错赔礼。
那人依旧直直地坐着,即便怀里抱着孩子,身条儿也窈窕直立如春柳,看着柔软动人,却又似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刚直意味。
便听那人说道:
“正要跟娘说呢,七月最近身子不大舒服,许是热地厉害,苦夏,夜里都睡不好,媳妇也被折腾地不轻。”说罢,那人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眼下。
众人定睛去看,就看到她眼底青黑一片,显是没睡好所致。
“所以,今儿想跟娘请示,免了儿媳最近的请安,也省地媳妇这幅样子,让娘看了心疼。”她笑盈盈说着,表情真挚,话语舒缓,仿佛真的是怕婆婆心疼一般。
谭氏捂住了胸口。
心疼?
她心疼个屁!
就是这么一戳就破的把戏,但前世的宜生却忍受了几年。不是愚笨地看不破把戏,而是被名为“孝”和“贤”的两座大山压得不敢说破。
现在想想,宜生只觉得上辈子的自己是个傻逼。
宜生的话一落,屋子里静了一瞬,谭氏捂着胸口,怒极反笑:“不想来自然可以不来,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也用不着人跟前伺候。嫌热就多用些冰,咱伯府家底儿虽薄,可也不能委屈着媳妇不是?就算掏光了家底儿,也得让你用上冰!”
虽然允了请求,但任是谁听到这夹枪带棒的话,都很难坦然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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