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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蚰蜒 司训 黑鬼（第1页）

1.蚰蜒

白练蚰蜒

学使朱矞三府邸的青石门槛下，藏着一尾异虫。每逢风雨交加的黄昏，那虫便蠕蠕爬出，银白身躯在湿地上蜿蜒盘曲，宛如一匹展开的素练，长可数尺。府中仆役皆不敢近，只远远望见它遍体环生百足，行走时如白虹流动，寂静无声。

朱学使博闻强识，知此物名为蚰蜒，形似蜈蚣却更诡谲。寻常蚰蜒昼伏夜出，畏光喜阴，而此虫偏在风雨天现形，且通体雪白，与典籍所载大异。一日暮春，暴雨倾盆，虫又出现在前庭。朱学使持灯细看，见它头部生有细微肉须，遇风便颤，似在嗅探什么。忽有厨子提了腥鱼过廊，虫身骤然弓起，百足急动，竟如箭般射向鱼篮，绕着腥鱼盘成玉环状，肉须在鱼鳃间快速伸缩。

"果然闻腥辄集。"

学使抚须轻叹。他记起《虫豸考》中言

"蜈蚣无目而多贪"，此虫虽非蜈蚣，却也暗合其性。府中旧吏说，朱公到任前，此处原是贪官宅邸，那贪官贪墨无度，连赈灾粮款都敢鲸吞。后来朝廷查抄时，他在狱中畏罪自尽，死前曾啮指血书

"我身虽死，贪念不僵"。

三日后又逢雷雨，虫出时竟尾随着数尾小蚰蜒，皆通体银白，在大虫周围旋绕如星环。学使见状，取来朱砂笔墨，在门槛石上题下

"贪泉"

二字。说来也怪，自题字后，大虫出现时不再追逐腥物，只在

"贪泉"

二字旁缓缓爬行，百足划过石面，竟留下淡淡血痕。

入秋后的一个雨夜，学使伏案阅卷，忽闻前庭有异响。推窗望去，见那白练蚰蜒正与一条花蛇缠斗。花蛇吐着信子扑向虫身，大虫却突然解体

——

无数尾小蚰蜒从它体内钻出，如银色蜂群裹住花蛇，只片刻便将其啃噬殆尽。雨停后，学使至前庭，见大虫已不知去向，唯有满地白花花的虫蜕，在晨曦中泛着冷光，恰似贪官剥下的层层画皮。

后来朱学使升任布政使，临行前命人凿开那道门槛。石下竟挖出个银盒，内藏半锭霉变的官银，银锭上蚀着细密的爪痕，宛如蚰蜒百足爬过的痕迹。而自那以后，楚地再无白练蚰蜒现形，只留下学使题字的

"贪泉"

石，被百姓移至城隍庙前，当作警世碑。

2.司训

聋教官奇遇记

有位教官耳朵极聋，却与一只狐仙交好，狐仙在他耳边低语，他也能听见。每次拜见上官，他都带着狐仙一同前往，因此人们都不知道他耳朵重听。

这样过了五六年，狐仙要离去了，叮嘱他说：“你就像个傀儡，没有我在一旁提醒，就会举止失措。与其因为耳聋获罪，不如早点辞官归隐。”

但教官贪恋俸禄，没有听从狐仙的劝告，此后与人应对常常出错。

学使想将他赶走，他又求当道者为他说情。一日，他在文场执事，唱名完毕后，学使退下与各位教官闲坐。其他教官都从靴中摸出东西，呈给学使，说着请托的话。

过了一会儿，学使笑着问他：“贵学怎么唯独没有东西呈进呢？”

他茫然不知学使在说什么。坐在他附近的人用手肘碰了碰他，又把手伸进靴中，给他示意。

这教官平时替亲戚寄卖房中伪器，常常藏在靴中，随时随地准备出售。此时他以为学使是在索要这个，便鞠躬起身回答说：“有八钱的最好，下官不敢呈进。”

满座的人都偷偷发笑，学使怒斥他出去，随后就罢免了他的官职。

之前，东莱有位明经叫迟某，在沂水担任司训，性格颠痴。每当同人聚集时，大家都默默不语，迟某坐一会儿，不知不觉五官就动起来，又笑又哭，旁若无人，若听到别人的笑声，就会立刻停止。

他平日里生活俭朴吝啬，积攒了百余两银子，自己埋在斋房，连妻子儿女都不让知道。一日，他独自坐着，忽然手足乱动，过了一会儿说：“作恶结怨，受冻忍饥，好容易积攒的银子，现在埋在斋房，倘若有人知道了，可怎么办？”

如此反复说了好几遍。

当时一个门斗在旁边，他也没察觉。第二天迟某外出，门斗进入斋房，把银子挖出来拿走了。过了两三天，迟某心里不安，挖开坑穴查看，发现已经空空如也，他顿足捶胸，悔恨得几乎要死。

这教职中的人，当真是千态百状啊！

3.黑鬼

黑鬼奇事

胶州李总镇府中，养着两个黑鬼，肤色如墨染漆涂，浑身散发着异香。最奇的是他们的脚，皮革般粗厚坚硬，即便以利刃铺地，他们往来行走，竟如履平地，毫发无损。总镇见他们孤苦，便配了两名娼妓与他们为妻。

不久，其中一个黑鬼的妻子生下一个孩子。孩子落地，众人一看，竟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僚属仆役见了，纷纷戏谑，说这孩子定不是黑鬼的种。黑鬼本就对孩子的肤色心存疑虑，听了这些闲话，更是怒火中烧。他越想越疑，一时冲动，竟将孩子杀死。他颤抖着手检查孩子的骨头，却发现骨头尽是黑色，这才明白自己错杀了亲骨肉，心中悔恨不已，整日唉声叹气，神情萎靡。

李总镇见此情景，也不再提此事，只是时常让两个黑鬼一同起舞。只见他们随着乐声，迈着奇特的舞步，神情专注，姿态竟也颇有可观之处。那舞步时而刚劲有力，时而轻盈灵动，与他们黝黑的肤色相映成趣，倒也成了总镇府中一道独特的风景。

后来，总镇府中有人将此事传出，民间百姓听闻，都觉得十分奇异。有人说黑鬼杀子是因为不懂人情世故，有人说这是上天对总镇蓄养奴隶的警示。而那两个黑鬼，在经历了杀子之痛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只是在总镇下令起舞时，才会露出一丝活气，用他们的舞步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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