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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声音淡淡,语调平静。齐东珠感觉得到惠妃打量的视线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个遍,那视线如有实质,很快让齐东珠额头上见了汗。
她心知此行恐怕不会得偿所愿,本已备好的腹稿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再开口时,俨然强行变了一副说辞。
“奴婢给娘娘请安。”
她柔声说道,继而直起了身,从怀中取出那日惠妃赐给她的绿松石头面,揭开了其上覆盖的绸布,垂眸说道:
“娘娘,那日娘娘莅临阿哥所,赏赐了奴婢,而这头面实在贵重,奴婢身份低微,心中委实难安,今日特特来请娘娘收回成命。”
齐东珠恭敬地双手捧着那绿松石头面,眼眸低垂,并不留恋那散发着幽光的精美饰品,背脊也挺得很直,将坦然之态溢于言表。
惠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以沉默相逼,而是略微对侍立一旁的清露颔首。那清露无声上前,从齐东珠手上接下了这毫发无损的宝石头面。
“是本宫宫里的人办事不妥当了,清露,去库房称二十两银,赏。”
惠妃的声音天生带着一股寒潭般的冷意,话中那种冰凉的寒气在此刻她兴致缺缺的情况下愈发明显:
“你侍奉小主子得当,嘴也严实,只要安心趋奉,前途定然是平顺的。”
齐东珠此刻愈发笃定之前的猜测。惠妃当时单独赏她那副头面并不是刻意为难,想要置她于死地,而是为了敲打齐东珠,封她的嘴,让她绝不会说出卫双姐夜闯西四所之事。
况且那一套头面不止拿捏住了齐东珠,还驱使齐东珠出手解决了同样知道卫双姐夜闯西四所的奶母魏氏,只因算准了魏氏的嫉妒和恶意会让急于自保的齐东珠无法容忍。
而此刻,已经达成目的也探到了齐东珠底儿的惠妃坦然收回了这桩要命的麻烦,对齐东珠冷淡提点,全然不提齐东珠今日为了见她所提的大阿哥发痘之事。
显然,惠妃对齐东珠所提的“良方”没有什么探究兴趣,只当那是齐东珠为了攀附权贵而说的胡话。
齐东珠心又沉了沉,却知道这也是合乎情理的。但凡惠妃没有被忧虑亲子的情感所左右,都会知晓这区区一个宫婢妄议家国大事的荒谬。见到惠妃如此冷静,齐东珠应该顺势放弃她用她那粗糙的语言系统说服惠妃的想法的,但惠妃对于绿松石头面干脆利索的处理态度又让齐东珠生出了新的妄念,只因她在这短短的交集之中,觉得惠妃是个性格干脆直率的性子。
或许她坦诚些,也能触动惠妃呢?
说白了,齐东珠还是不愿意临阵退缩。她心里笃定自己来自后世的治痘理论是绝对正确的,而宫外的百姓正在遭受疾病的折磨和苦难。齐东珠自认并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圣人,剜肉饲鹰的真佛,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和执着。
她从熙攘的百姓中来,自然也要忠于平凡的生命,绝没有漠视死亡和苦难的道理。
“娘娘,奴婢还有一事想与娘娘相商。”
她不再迟疑,不再拐弯抹角,刻意放柔声音,而是挺直脊背,坦然又直白地说道。
第26章出宫
◎不过此事若是事成,比格阿哥也再不用受天花的威胁了,全天下的幼崽,也都可以免除一大难。◎
惠妃抬了抬眼,扫了一眼齐东珠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的面容,眼里平静无波。
“讲。”
她声音淡淡,又渗透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冷意,让齐东珠的胸腔都有些瑟缩起来。她看到惠妃半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在她的脸上落下冷淡的阴影,手指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翡玉环,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乏味之意。
齐东珠心里明白,惠妃并不想与她多耽搁时辰,也无心探究齐东珠到底有何事相报。
但她还是勉力定了定神,开口道:
“娘娘,奴婢幼时与夫同游至直隶一村庄,恰逢天花肆虐直隶,各个村落皆无人烟,唯有此地往来络绎。我与先夫为避天花,寄宿于此,知那村中有一长者,颇为通灵,每每开坛作法,便能使天花退散,使村中孩童百病不侵。”
齐东珠拿出备好的说辞,声音短促地说着,勉强没打磕巴。
“那长者成为村落德高望重之人,家中设有牛栏,养了好几头正在哺乳的黄牛。奴婢彼时年纪尚轻,颇为好奇,便频繁前去叨扰那长者,那长者见我是旗人,还是外乡人,颇为不耐,一日被我缠进牛棚里,实在厌烦,便在他的牛腹下生的脓疮里挤出液体,泼了我一手。我那时害怕极了,没几天便发了病,手上起了痘。”
“奴婢和先夫便当那是得了天花,回去找那老者,却被告知那是生了和牛栏中的牛一样的痘,并非什么天花。他还喃喃自语,若是我们得了牛神的庇佑,生了牛痘,便不会再生天花了。”
齐东珠讲完她那胡编乱造的故事,企图达到一个真假参半,神神叨叨的效果。她知道清朝还没有什么笃信科学的概念,若是想要达到使古人产生共鸣的效果,便只能另辟蹊径,将叙述方式完善化,本土化。
而齐东珠本人虽然没有原本纳兰东珠的记忆,但是自她穿越来,她寄住在纳兰东珠亡夫家的那段时日没少听那些粗使婆子议论她这个“落魄”的少夫人,说着他们家少爷曾经对她多么多么好,与她把臂同游,为她行马猎狐云云,当年到了直隶,纳兰东珠患了天花,她们家少爷还不离不弃,甚至自己也感染上了!
而那时两人都侥幸痊愈了。齐东珠当然不觉得他们二人患的是牛痘,但这件她没有亲身经历的事却给了她拿来做文章的契机。
她迅速说完了这添油加醋的故事,小心地抬眼觑了一眼惠妃的脸色,见那还是一派平静,可惠妃的目光却变得有些锋锐起来,直直看着齐东珠的双眸。
齐东珠被看得后脊发麻。她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叙述者,将这被她精心捏造的故事讲得寡淡无奇,毫无特点。齐东珠心里更凉,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挑起惠妃的半点儿兴致,觉得此路肯定是行不通了。
她绞尽脑汁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她那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刚刚倾倒出她琢磨了一晚上的说辞,此刻空得让人心寒,使齐东珠呆愣愣地开合半晌嘴唇,也挤不出个囫囵话儿来。
正当齐东珠卸了气,决定就此对惠妃行礼离开时,却突然听到上手的惠妃淡淡开口:
“本宫幼时在家中居住时,也见过牛棚仆役染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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