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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学过什么?德文,英文,或者一点点法文。从小骑马,以致步伐略微松垮,还有什么?
这些是他想到的全部。这样一个新英格兰人,从小到大,都会学一些什么,在她降落这个世界的当天,她就已经想象到了。
她也来自一个中产家庭,父母都在欧洲大学做教授。她去过很多国家,也会钢琴,跳芭蕾,骑马,会说两种以上语言,从不愁生计,可以在一所德国名校随心所欲念一门自己喜欢的冷门专业。她才十九岁,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没什么好自卑的。即使她熟记历史上记载的排华法案,这样一种种族歧视与仇恨,却一直从未在她心中立体起来过。
淮真知道了其中差别。
这一张长方桌的距离,那头坐着不可能真的是学校或者club某个向她示好的普通男孩子。
桌子那头,是一名排华者,这一头,坐着的是一名华人,就是这么宽的距离。就是他和她之间的全部距离,记载着她遭遇不公正的全部。
在外人看来,此刻她可能就像汉堡大学校园外讨要咖喱香肠的难民,而他就是那个她,他的同伴见到此情此景,一定会大声警告他:“西泽!离她远点——”
推翻这张方桌,还要十二年时间,甚至更久,甚至到二零一八年,这无形的桌子仍然还在。
这方桌看似很近,他起身,两步就可以走到她身边。可这张方桌立在这里,她就只能忍受这种不公。他也只能眼睁睁看她忍受这种不公,除此之外,能做的也只是揍一名同事解气。
就在这时,有人叩响门扉,小心翼翼的问,“西泽,你来审问她,对吗?”
西泽没有转头,没有回话。
被派来和地狱使者交涉的年轻警官,从门缝露出半张白净的脸与一只眼睛,显然有点紧张。没等到回应,他回头,冲外头小声问道,“他不理我。”
外头很轻很轻的骂了他几句。
他觉悟很高的点点头,“抱歉,请将上一句换成陈述句。”高个警员趁机快步进来,将胳膊下夹着一沓资料与两只冰袋递给西泽。
他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人吓一大跳,仓皇逃开,将门合拢。
房里再度安静。
一只冰袋隔着桌子推过来,淮真没接。
放在桌上那张肿胀充血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讲讲陈丁香。”他开口了。
“她是我同学。你来学校那一次,她发现我认识警察,便来药铺告诉我她过得很不好,想回到中国去。我并不认为这对她更好,便拒绝了她的请求。她偷盗了店铺药材……”
淮真反复复述这件事。但她没提陈丁香自认偷渡经历。
西泽盯着自己,她以为他认真在听,但随后,她发现实际上他也许并不关心事实本身,仅仅只是盯着自己脸颊而已。
于是淮真住口了。
“你什么都没承认,对吗。”他接着问。
“我什么都没做。”
“嗯。那就很好。”
他握着钢笔,一刻不停在一沓厚厚资料上填空。淮真低头,发觉他反复重复的动作是签名。
龙飞凤舞CeasarHerbertvonMuhlenberg,写到最后,潦草的只剩下一长串波浪线。
纸页上方写着,保释单。
写完无数个波浪线,他捏着那一沓纸页起身开门,向外面询问了一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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