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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叫‘解’。”他向上官解释道:“‘泉者地之血,石者地之骨,良土地之肉。’动土,就是穿凿残害大地骨肉,犹如以子害母,必将唤醒怨气邪祟。寻常百姓动土,也要祭拜地神,何况是天子陵寝?一座帝陵,至少深掘黄泉二百尺,相当于把整座封土山丘倒扣入地,那遍地凶神恶鬼,必将侵害墓主、祸乱后世。所以,祭地、驱邪最为重要。”
上官看这种巫祭次数不少,可从来没了解过背后含义。
她问:“要是不驱邪,又能怎样?”
“你知道前秦将领蒙恬吗?”
有听说过。
“蒙恬是被冤死的。死前说了一句话,他没有恨胡亥,也没有怨二世,反而说:他从临洮至辽东修了万里长城,其中一定断了地脉,那就是他的死罪。”
上官轻轻打了一哆嗦。
“那没了邪祟,又会怎样呢?”
“那整个地宫就归墓主一人独享,一人徜徉,下行九渊,上接宇宙。”刘贺一双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人影神影,“谁也阻挡不了他登仙了。”
巫觋手里火把燎起乌帷,厌胜之物当空泼洒,让本就浓烟弥漫的大祭现场更显混沌,恍如阴阳相交,百鬼邪行。唯独有那一条通向地宫的通道,比一切的颜色都深,无数的人影也遮挡不住,正无声地吸引着他们走进黑洞。
他终究是要下去的。
在继续经历祭酒、参拜、多轮仪式后,停放多时的皇帝大行终于再次移动。它被抬到一台巨大的龙形车上,车底是斜的,正与墓道坡度相符。墓道中央早已用青石板铺好车轨,巨大绳索从四方牵引着龙车缓缓下行,人则在两侧阶梯上随行。阳光快速从身后退出,光源只剩墓道两侧一路延伸至深处的长明灯。灯油是腥的,是采南海鲛人油脂而成。时间被拉长,空气粘滞阴冷,任何一点声音都宛如巨响。
没有人想要慢慢走。
他们想起头顶上的覆斗,覆斗上的苍松,松针上的层云,那就是泰山压顶,每一声木头的形变、碎石的掉落,都像崩塌。他们想起外面阳世里的活人,妻妾、儿女、情妇、仇人,他们都是热的,自己却越走越冷,像走长路必须卸下负荷。身边人都陌生,人人戴了僵硬的面具,像未被驱净的鬼神。
他们还听见有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吟唱,那是一首没有听过的赋:
“厚费数百万兮,治冢广大。长绘锦周塘中兮,悬璧饰庐堂……”
谁敢问那是什么声音?就连巫觋都抿紧了嘴巴。
所以当十年百年过去,东极西域过去,眼前终于现出一座地宫来,人龙里长长吁出一口阳气,搅动了满座墓室的阴风。
所以当灵柩停稳在梓宫当中,左堆金、右几案、前屏风、后客座,一如在温室殿先帝接待下臣模样,所有臣子都迫切地想要退出去,他们相信昭帝在地宫里自有百千陶臣、万亿泥卒伺候,轮不到他们这些肉体凡身。
所以当皇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地宫里的幻觉。
皇帝说:“诸侯、众卿、工匠,都出去吧,到外面等朕和皇太后。”
百官呆然不应。
上官皇太后轻咳一声,也道:“吾有些许器物需要亲手置入并骨墓中,诸位退下吧。”
这话大家都听见了,而且还没等反应过来,一阵隆隆雷声自后方沿墓道卷下,好些臣子以为出了坍塌,差点惊叫逃走,完了却见是一位矮小不起眼的老臣推着小斗车下来。铜车朴实,但车斗上,赫然放着一堆奇珍异宝。
在人堆里,少府乐成看得眼睛都直了:那可都是从他那儿拿出去的东西。
其实刘贺本来是想请龚遂来做这个事情的,可自从入长安以来,他既不唠叨也不劝谏,甚至不露面,刘贺也找不到时机去交代。见那位老臣一路从众臣中间开路进来,甚至连大将军都给他让了一步,刘贺沉着声音说道:“安乐你留下,其他人遵旨吧。大司马大将军为百官之首,请率先垂范。”
没有人知道大将军想了什么——
不,非常罕见地,可能所有人都知道这尊巨擘想了什么。他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踢倒了一只朱书陶瓶,洒了里面的白礜、雄黄。但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扶。
就这样,皇帝、皇太后和昌邑国相安乐,单独留在了黄泉地宫当中。
作者的话
雷克斯
作者
2023-11-09
本章重点参考了李虹老师的《死与重生:汉代的墓葬及其信仰》,特别鸣谢
第八章龟钮银印(阳篇上)
——公元201年·建安六年——夜里的军营不太安静。鼾声、巡逻声、换班引发的抱怨和睚眦,此起彼伏。毕竟现在和汉武帝、汉宣帝的时候已经相差甚远,中央军形同虚设,各地都是自行募兵,三教九流,刑徒死囚,抓到谁就是谁,只要能在战场上做到令行禁止的,已经算治军严谨的了,至于到了驻所,往往只能抓大放小。尽管如此,无论在什么军营,总有两种声音是最能吸引人关注的:一种是走火了,另一种则是鸣金和击鼓的声音。潘四娘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不和两名屯长纠缠,闷声徘徊着,然后突然抄起老郭的铁头盔,猛然敲在他的盔甲上。一下接着一下,几乎把甲胄的胸片砸得凹下去,铁片嗡鸣不止,中空的头盔将声音进一步放大,一瞬间就传了半个营地。屯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士兵们几乎训练出了本能反应,睡着的、醒着的纷纷起身,火把四下燎穿夜色。所有士兵都会往声音源的方向涌过来,潘四娘知道他们不可能再拦自己,也不说话,径直从屯长明晃晃的刀旁走过,出去找太史慈。可再大的动静,也挡不住眼前的当面一刀。老郭刚刚举起匕首,就被营里突然冒出的声响火光吸引,斜了眼,稍稍一看。刘基抓住机会,拔腿就往营帐的方向跑。可是,一个是隐居的布衣,一个是久在沙场的战士,两者差距哪里是小小“破绽”就能弥补过去的?没跑出两步,一只大手已经伸到后脑勺上,只要就势一抓,拽着头发把他往后一扯,匕首就已经等在那儿。可他刚一抬起手,刘基自己先停住了——他用背往后狠狠一撞。这个行为其实非常冒险,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往回看,只能凭声音来判断,更不知道老郭的刀刃在什么位置。可是,他的配剑已经被卸了,身上唯一的优势,只有护着胸前背后的两片甲。他只能赌一把,哪怕真的撞在匕首上,也不一定会被刺破甲片。于是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往后顶,背甲狠狠地撞在老郭的下巴和胸膛上。老郭本来就在往前冲,又兼轻敌,一下子被撞翻在地,可他的匕首也将刘基右手臂深深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公元201年·建安六年——
夜里的军营不太安静。鼾声、巡逻声、换班引发的抱怨和睚眦,此起彼伏。毕竟现在和汉武帝、汉宣帝的时候已经相差甚远,中央军形同虚设,各地都是自行募兵,三教九流,刑徒死囚,抓到谁就是谁,只要能在战场上做到令行禁止的,已经算治军严谨的了,至于到了驻所,往往只能抓大放小。
尽管如此,无论在什么军营,总有两种声音是最能吸引人关注的:一种是走火了,另一种则是鸣金和击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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