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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桃源（第1页）

我正有些为突如其来的惊奇而不知所措，只听八阿哥用他那一贯的温润有力的声音冲我道：“傻愣在那做什么，快些进来，当心热气都被你散出去了。”

我赶忙放下那举了半天的帘子，仔细地抖落着身上的雪。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偌大的澄瑞亭，除了四周都用帘子遮住了风雪，更是于亭内摆满了一簇一簇的玉蝶梅，一层层地环绕着正中央的那一副石桌石凳和若干只散着热气的火炉，以及两只四足掐丝珐琅熏笼。花团锦簇，洁白似雪，香气缭绕，沁人心脾。任那亭外是如何的天寒地冻，飞雪漫漫，此处却如春日般暖意洋洋，明媚芳香。此情此景，恰似世外桃源，如梦如幻。

再仔细看，那每一株梅树，皆是栽种在一只硕大的青花瓷盆中，抬眼望去，若将这宽敞的澄瑞亭装点的这般充实，少说也摆了二三十盆。且不说八阿哥是从哪里寻来如此多栽在盆中的玉蝶梅，就单单是将这梅树搬进亭子，恐怕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吧……

我尚沉浸于这不可置信与如痴如醉中，却听八阿哥洪亮的声音响起：“你今日是怎么了，只顾着发呆，难不成是到了冬日，人也变滞了。赶紧把斗篷褪了，这屋子里暖和的很，别再捂出病来。”

我连忙收起脸上的错愕，解下了那银白色蝶纹妆花缎的斗篷——那是去年雪后八阿哥送我的，此后每每下雪我必穿着。一袭银白的我，于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煞是明亮美丽。八阿哥似乎也对我依旧穿着他送我的斗篷而格外地欣喜，半是欣赏半是称赞地对我微微颔首。

我带着一份沉醉，坐到八阿哥跟前儿，他径自给我斟上一杯酒，道：“去年今日，是我第一次在这御花园中替你折梅，那时我兄弟三人时常来此，也与你相谈甚欢。可惜今年朝中诸事繁忙，我亦抽不出空闲。打从下了第一场雪就想着该邀你一聚，不想却拖到了这时候。怎么样，今日我将这澄瑞亭装饰的还不错吧？”

去年今日……我与八阿哥在此相遇之情景虽是历历在目，然我却从未用心记过什么日子，更不用说，有心特意在这一日与他纪念一番。这个八阿哥，心思竟细到如此地步吗，连这般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亦记挂于心。

我再次环顾着这被八阿哥装点的几乎有些奢靡的澄瑞亭，半是嗔怪地道：“何止是不错，原本只知道您是风雅至极的八贤王，却不知晓却风雅的如此高妙。一个四面漏风的亭子，倒能被你置办的比公主的闺阁还暖和，还如此这般的鸟语花香，当真是别有洞天。只是趁着冬景叙旧也便罢了，旁边就有位育斋，若想寻个清雅，东南边还有绛雪轩，里面也有大片大片的梅树可以观赏，何苦要费这么大的功夫。”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循声望去，正是九阿哥和十阿哥，掀开了帘子，鱼贯而入。九阿哥一边扫着身上的雪，一边如常一般揶揄着道：“曾不闻，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们八哥，对你就是一见如故，视作知己呀。试问对着红颜知已，又有什么风花雪月做不出呢？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暖亭，就是你想要贝阙珠宫、琼台玉宇，他也都能盖起来呀。”言罢，与十阿哥心照不宣似的相视一笑，乐呵呵地坐了下来。

八阿哥倒也不恼，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他，对我淡淡一笑，徐徐道：“咱们第一次喝酒就是在这儿，我还记得你因为我们说满语，冲着我们哥仨发了一顿的火儿，那时可把我们都吓到了，你是不知道，打那以后的好长一段，老十提起你，都连声赞你是女中豪杰呢。”

我望了一眼身侧抿嘴偷笑的十阿哥，心中暗想：什么女中豪杰，恐怕说我是母夜叉吧。

“所以，”八阿哥冲着我举了举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既然是在这相遇，那么移去别处，岂不难觅当日之心境？更何况，别处虽也有梅树，但却没有这大片大片的玉蝶梅，那又赏来做什么呢？”八阿哥的话说的极轻描淡写，好似他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信手拈来的小事，丝毫不值得一提，更不值得感激。

然而我却了然于心：只因去年冬日里我偶然对他说起，我虽日日采折腊梅，却并不喜欢它的颜色和香气；我钟爱的，是儿时家乡山上冬日里盛开的玉蝶梅，纯白胜雪，芳香恬淡，每每看见，总能叫我忘掉一切俗事烦扰，只余平和与坦然。如今，他便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寻来这些梅花，当真是叫我难以言说地感激。

而日后的许多年里，当每一年冬日他都着人将一盆盛开的玉蝶梅送到我院中，我才知晓，原来从那时起他便在家中养了满园的梅花——不为别的，只为令我忘忧。

这一日，任凭漫天飞雪如何肆意，我却于这世外桃源中，与三位豪情洒脱的阿哥推杯换盏，畅所欲言，忘却了长久积压于心的种种愧疚，种种忧虑；亦忘却了胤祥，忘却了周诚；忘却了前世的羁绊，忘却了今生的纷扰。

迷醉中我望着八阿哥那深邃的眸子，那双永远都好像要对你说些什么的眸子，痴痴地想——若这一世陪在我身边的是他，那亦是无比幸福的事吧……

待我迷迷糊糊中被软轿抬回朝懿阁时，天已是黑透了。我摇摇晃晃着摸到了自己的床榻便一头躺下，昏昏沉沉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喉咙里火烧一般，连着五脏六腑也一并灼的难熬，便挣扎着起了身，踉跄着到了厨房，想要寻口水喝。

忽地听见厨房后的宫墙外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细细辨别定有不下四五人；我便又向墙壁凑了凑，接着便听见轿子落地的声音伴着衣衫簌簌的声响，几句听不真切的耳语后便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向着后门走来。

彼时我突然间便酒醒了大半——刚刚出门时瞥见若溪房中已然黑了，少说也过了戌时——竟有人深更半夜偷偷溜进朝懿阁。是哪宫的娘娘小主深夜造访？可若溪一向不怎么与后宫女眷亲近；是哪个丫头出去私会相好？却也不会用轿子抬回来罢。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名堂，便踮着脚踱到门边，借着厨房外挂着的灯笼透出的一点点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院中露出的半截石板路，只待来人出现，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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