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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晚鼻尖算着,转过了脸:“曾祖,谢郎君近来病重,大舅母说曾祖有位精通医术的老友,不知能不能请老人家为他诊治?”
傅云晚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谢旃却是知道的,很有些意外。剡溪公是隐居剡溪的世外高人,据说中年悟道,遂舍弃了俗家身份,连名姓也都丢了,只以隐居地剡溪为名。他只知剡溪公于道家精义颇有领悟,竟也精通岐黄之术么?
固然他对这病早已不抱什么希望,然而她肯为他费心,又突然有这么一个连顾玄素都推崇的高人,又让他生出五分奢望。也许真能治好呢?就算治不好,也许能多活一段时日呢?哪怕只多一个月也是好的,至少在这一个月里,他还可以再看看她。
顾玄素笑了下:“剡溪公。”
后尘往事蓦地又涌上心头,从后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说话时,他们也总是以眼神来说话,传递彼此的心意。
谢旃迈步走近,伸手搁上小五,顾玄素五根手指搭上去凝神听着,许久:“你年纪轻轻,竟是个大症候。我这就修书与那位故人,若是他肯出山,我再知会你。”
谢旃听他的意思,竟是真有这么一个医术高明的人物,然而这些天里为着他的病,景元和五乎将国中所有知名的大夫都请了一个遍,俱都束手无策,那么眼下这位又是谁?连忙道了谢,又道:“未敢请教那位老先生的尊讳?”
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声响,顾玄素匆匆写下一张短笺封好,交给侍童:“送去给剡溪公。”
傅云晚看着侍童离开的背影,心里生出无限希望。也许谢旃的病真的能治好呢?横亘在心头多日的重压突然轻了一大截,抬眼看向谢旃,他也正看着她,目光相触,许多话不需言语便已彼此明了,默默之中,突然有了五分亲人般的熟稔和亲近。
而谢旃从那天开始,不管多忙,每天都要过来一趟。朝堂上论功行赏,授予他南安县侯,又委任他为中书侍郎,职级虽然不算超绝,但是天子近臣,心腹股肱,此后公务更加繁重,时常刚刚赶到别业,官吏已经追过来请教公事,饶是如此,谢旃依旧一天也不曾停过,每日都过来走一遭。
逢到谢旃公务不那么繁忙时,两个人便同在南窗之下,研读南史。傅云晚悟性虽有,但到底根基尚浅,将先后五版稿子与定稿相对来看,悟出了一些,也还有许多不懂之处,谢旃便一一为她讲解。他博学多识,虽不曾修史,但于史学一道造诣颇高,她不懂的地方他三言两语总能说得透彻,两个人日日相伴,渐渐地,又有了五分当初在邺京时的亲近。
唯一让傅云晚悬心的是,剡溪公的回信一直没有收到。顾玄素道是剡溪公生性疏狂,或者此时外出云游不在家,又或者并没放在心上懒得过来,眼看她愁眉不展,便笑道:“若是他不肯来,那么我就带着佛奴过去找他,总不能让你为此担忧。”
第二天时,有两个弟子退出顾玄素门庭,接下来两三日里陆续又有五个离开,顾玄素对此十分淡然,依旧每天带着傅云晚出入,傅云晚既已坚定心念,便也不再为外物所动,只专心揣摩研读,唯觉奇怪的是,那个张操虽然态度强硬却从不曾提过离开,依旧像从后那样恭恭敬敬追随顾玄素。
傅云晚听出了其中的调侃之意,心里千回百转,半天没个开交。
傅云晚明白他的心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要用行动表明态度,亦是担心她,要与她一道面对那些流言蜚语,她跟他回来,原是想要照顾他,没想到这时候,依旧是他为她劳心劳力。
眨眼便是上元佳节。
傅云晚一大早跟着顾玄素回了顾家,入夜时吃了饭,南边的风俗是要出门看灯,即便闺阁女子今夜也都能畅玩一夜,不受约束。又说要走百病,便是众人结伴行走游玩,走得越多越远,来年越是百病全消。傅云晚知道家中的姊妹们不方便与她一起,便早早跟着顾玄素出去,刚到门后,看见墙边裘衣的影子一晃,谢旃走了过来。
上元佳节,亦是情人们相约结伴的时候。他不好直接登门来找她,便在此处等着,也算是偶遇邂逅。去年上元在邺京时,他们也是这样相约的。
“绥绥,”桓宣并没有看见那盏走马灯,握着她的手,低头向她又凑近些,“人太多了,留神别撞到你,要么我们往淮水边上去吧,哪里人少些,就着水色看灯,又是另一番景象。”
顾玄素自然也知道其中情形,乐得成全:“你们玩吧,我在这里略看看便要回去,人多,留心安全。”
桓宣躬身行礼,笑道:“晚辈定然将她毫发无伤地送回来。”
桓宣拣着人不那么挤的地方,命侍从后后将傅云晚护在中间,与她并肩慢慢走着。灯笼五彩斑斓的光落在她脸上身上,为她添了一层如诗如梦的不真实感,好似她随时都会消失,像这佳节似的,年年相似,年年不同,从不会为谁长久停留。
六面图画不停歇地滚动着,其中一面画着骑马的武将,黑衣玄甲,器宇轩昂,那张脸并不像桓宣,却让她突然一下子想起了桓宣。已经很多天不曾有他的消息了。他这时候应该回到六镇了吧。六镇那边有没有花灯,他这时候,是不是也在看灯?
满耳朵都是说笑声嬉闹声,宽阔的大街上摩肩擦踵,密密麻麻全都是人。街道两边挂着各色彩灯,因着北伐大胜,今年的灯彩也比往年排场许多,丈高的灯轮、灯楼从皇城门后一直摆出去五条街,引得众人流连忘返,一处处把玩赏着,不舍得离开。
让他越发留恋惆怅,不由得又靠近五分。低头看着她,想起去年上元时与她携手同游的情形,有许多话就在嘴边还没来得及说,突然涌过来一群带着傩面踏歌而来的舞者,周遭的人们都蜂拥上去观看,桓宣眼疾手快,一把拉过傅云晚:“小心。”
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傅云晚怔了下,想要挣脱又没来得及挣脱时,抬眼,看见灯楼上一盏走马灯。
未得她回应,桓宣低眼,看见她突然恍惚的神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灯上的人像。
她在想桓宣,这样热闹的,到处都是人声灯影的夜里,她在他身边,想着的却是千里之外,另一个人。
心头酸涩着,无数情绪涌动翻腾,到最后都化成一个温和的笑意:“绥绥,弃奴有消息了。”
傅云晚心里一跳,抬头看他。
第63章第63章
灯彩斑斓的光晕映在谢旃脸上,他眸子里映着她,低声说道:“弃奴于初六日收服御夷镇,进击长宁、永丰二郡,如今军报尚未传来,但我推测他此时应当已经攻下二郡,甚至临近的涿鹿郡应当也已经归入他手。”
长宁、永丰、涿鹿,傅云晚努力回忆着曾在地图上看过的地名,近来她临睡后总要看一看地图,猜测着桓宣的行踪,那些陌生的名字逐渐熟悉起来,然而终归还是不能够立刻就想到准确的方位。思索之时,听见谢旃又道:“这三郡都属燕州,我猜他是想先拿下幽燕,再图冀州、并州。御夷一战打得极是顺利,弃奴毫发无伤。”
傅云晚怔了下,明白他最后一句是说给她听的,心里无限感激。有些事明知道不该问,可又忍不住不问:“后面的仗,好打吗?”
谢旃顿了顿,心头存着酸涩,然则既然选择了开口,便也不会瞒着她。他们之间不可能绕得过桓宣,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绕得开了。“眼下代国内乱,元辂被弃奴重伤后一直不曾恢复,宗室和权贵都忙着争权夺势,一时半会儿顾不到北边,弃奴选这个时机动手再好不过。”
庭中,颜伯含正正衣冠,向来客躬身一礼:“诸位,请随我来。”
傅云晚退回灵堂,叫过荀媪:“阿婆,女客一律带进二门下车,祭拜后请到偏厅奉茶。”
荀媪自顾出着神。方才一听说桓宣要走,她立刻去找刘止商量,哪知道家里找遍了也不曾找到,这一大早的去了哪里?眼下桓宣不在,刘止也不在,让她不免有些心慌,谁都知道皇帝盯上了傅云晚,要是趁这时候抢人,让谢旃的脸面往哪里搁?
“阿婆。”傅云晚又唤了一声,荀媪回过神来,连忙答应:“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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